2004/09/08

從30萬到24億的軟體金童傳奇

工讀生總裁

從30萬到24億的軟體金童傳奇

文 /郭奕伶、鄭呈皇

五年前,他只是一個麥肯錫的工讀生;五年後,他變成跨國企業總裁,身價兩億元。他,只有26歲,曜碩科技創辦人,郭榮昌。這是他步步為營,追求成功的故事。

這一幕情景張力十足。二十三日下午,台北國泰醫院手術房,一個二十六歲、臉色蒼白、身形消瘦的青年,躺在手術台上準備進行急性腹膜炎手術。就在醫生拿起手術刀,在他腹部劃下長達十公分傷口的同時,一筆從日本電匯過來的資金,卻也讓這名年輕人在剎那間,變成身價兩億元的少年富翁。

手術畢,年輕人被護士推入病房。除了床前掛滿的各式各樣點滴瓶、導管,以及他隨身攜帶的筆記型電腦、PDA、和手機以外,身旁沒有親人。

清醒後的第一分鐘,年輕人接到一疊文件,當他虛弱的握著筆簽完最後一個名字後,他即將成為一家日本上市公司的總裁。這家名叫Aplix的公司,是全球手機JAVA技術第一大廠商,市值折合新台幣約二百四十億元。該公司以一股一百三十元的代價,買下台灣的曜碩科技。曜碩的創辦人就是二十六歲的郭榮昌。

在動手術的三個禮拜前,也就是七月三十日,郭榮昌風塵僕僕的趕到東京證交所,向來自花旗、日本野村、等二十位國際券商分析師,報告Aplix買下他所創立的曜碩科技。緊接著,八月二十日,Aplix在日本池袋地區的東武百貨公司頂樓,邀請諾基亞、索尼愛立信、明基等全球手機客戶,舉行啤酒晚宴,並介紹即將出任總裁的郭榮昌。

過度透支體力的郭榮昌回到台灣後病倒了。人生實在很奇妙,二十六歲的他接受生平第一個手術的同時,也嘗到第一次創業就成功的滋味。

郭榮昌,一個市場陌生的六十七年次小將,如何在四年之內,把當初向母親借來的三十萬元,變成一家價值二十四億元的軟體公司?在二○○○年網路泡沫後,軟體金童已銷聲匿跡多時,郭榮昌的出線,帶出什麼新的啟示?

從建中、台大資工系、交大資工研究所的學歷來看,郭榮昌無疑是個聰明小子;再從曜碩科技的創業團隊,結合台大、清大、交大與麥肯錫企管顧問公司高手的背景看來,這個團隊的成功似乎也不令人意外。

然而,故事的過程卻不如想像中順理成章。

‧ 堅持:被排擠也要硬幹

郭榮昌奮力攫取機會的性格,在同儕中很少見。譬如,在台大時,當他覺得國際經濟商管學生會(AIESEC),是一個很有價值的跨國社團,即便社方以「AIESEC向來只收商學院學生」的理由拒絕郭榮昌加入。但郭榮昌不放棄,不但主動為其募款,還自願擔任活動跑腿,向該組織人力資源部部長劉毓雯表達出強烈的參與意願。

後來,劉毓雯獨排眾議讓他入社。她回憶,雖然當時很多人對郭榮昌的過度積極產生反感,甚至排斥,但是,劉毓雯當時就有預感,郭榮昌未來一定會成功。

也因為在AIESEC結識到的人脈,讓他有機會在大三下學期,硬擠入麥肯錫企管顧問。

雖然麥肯錫從不收取大學在校生,但郭榮昌不放棄一絲可能。他極力央求在麥肯錫上班、同為AIESEC成員的學姐,幫他想辦法,並表達即使不支薪,都願意到麥肯錫當工讀生的強烈意願。苦等一個月後,郭榮昌終於爭取到與麥肯錫香港主管面試的機會,如願進入麥肯錫的研究中心擔任研究工讀生。

進入麥肯錫,是他人生重要的轉折。那一段日子,郭榮昌雖然名義上是台大資工系三年級學生,但他早已修完系上課程,還積極選修商學院課程,同時,也在麥肯錫展開創業探索之旅。

在這個國際知名的企管顧問公司,看著一個個英文流利、身著亞曼尼套裝的專業顧問們,忙碌的洽談著各式各樣的跨國商業案件,出身平凡的郭榮昌心中,燃起「有為者亦若是」的心情。

就像由奧利佛史東執導的經典名片「華爾街」一片中,出身貧寒的年輕股市交易員畢德(Bud Fox),看到股市大戶戈登季柯(Gordon Gekko)的上流生活,心裡所燃起熱切追求成功的動力,郭榮昌感受到自己的轉變。

雖然穿的只是兩、三千元西裝,但郭榮昌與正職人員一樣,每天不熬到午夜十一、二點不下班。每週五,麥肯錫內部都有一個自助餐聚會,他告訴自己:「這是一般人無法切入的金字塔人脈庫與知識寶庫。」於是,他向旁人打聽每個顧問的背景與專長,每週都擇定一位顧問當目標,鼓起勇氣向其請教,從生涯規畫、市場趨勢,到人生經驗各式各樣的問題。對郭榮昌來說,麥肯錫就像個挖不盡的寶庫,他則像八爪章魚一樣,緊緊的抓住每一個學習的機會。

在麥肯錫時期,他可以接觸到成堆的研究報告,讓他能像獵人般尋找可以創業的商機。當時,WAP(無線應用協定)是許多手機大廠看好的技術,許多新創公司前仆後繼投入研發。但他反問自己:「等我真正出來創業,競爭者不就很多?」再者,WAP技術門檻不是很難,因此他認為既然要創業,就要往有高技術含量、還沒被挖掘的市場切入。

這時,建中死黨房達章、現任曜碩技術總監向他提起手機JAVA軟體技術。郭榮昌在成堆的研究報告中,也發現了這個新的機會。一九九九年的聖誕節前夕,兩人在台大側門外的星巴克咖啡館徹夜談出了創業計畫。

‧ 野心:做大不做小,拉高門檻

房達章手裡拿著黑白手機,裡面有「俄羅斯方塊」和「小蜜蜂」遊戲。他們盤算著,要如何切入高成長的手機軟體市場。切入遊戲軟體市場,錢,可以賺得快,但賺得短。但此時,郭榮昌「要大不要小」的個性顯露無遺。他說,與其選擇技術障礙低、已有先行者的手機遊戲軟體,還不如做讓小蜜蜂遊戲會在上面動的平台。因為,「這個技N門檻高,全世界競爭者不到五家。」就像全世界做作業系統的只有微軟一家稱霸,但做視窗上跑的軟體有無數家,郭榮昌想做的就是手機上的微軟。

當時,郭榮昌只是一名麥肯錫的工讀生,但他選擇加入「不是零就是一百」的高挑戰性賭盤。

那個讓小蜜蜂能動的軟體平台,稱為J2ME,是JAVA程式語言的一種,昇陽電腦三年前針對越來越多手持式裝置所發展的軟體技術。

想像一下,如果在各種不同系統的手機或者PDA上,都有這種軟體技術能夠大一統,只要有支援就能打破規格的限制彼此分享,下載遊戲與其他應用程式,這個「大一統的軟體」,市場會有多大呢?「光明年手機將有一億五千萬隻內建J2ME,你說這個市場大不大?」郭榮昌彷彿從一株剛迸出大地的小豆苗,興奮地嗅到春天即將到來。

隔天,郭榮昌與房達章,分頭回台大、交大、清大找創業團隊。

二○○○年五月份,郭榮昌向母親借了三十萬元,與其他六位創業夥伴,在台北辛亥路旁的小公寓開始了曜碩科技的第一年。每個人不支薪,埋頭開發技術,支付每個月兩萬塊的房租。就這樣,過了兩年毫無收入的苦日子。然而,最大的敵人並不是開發這個技術,反而是「必須耐得住寂寞」,房達章說。

因為前兩年都沒有收入,工程師流動率很高,十幾個研發人員,一度走到剩個位數。「我也曾經想要放棄」,房達章回憶,過程中,看不到未來在哪裡的痛苦糾纏著。

‧ 人脈:爭取金主,吃飯也要用心機

然而,在郭榮昌的堅持下,隨著市場商機越來越成熟,他們的技術也獲得突破,曜碩的爆發力一點一滴的累積著。隨身都帶著筆記型電腦、幾支手機,郭榮昌逢人就簡介公司的產品,為了爭取生意、爭取金主,他使出硬拗的精神,即使花費半年、一年的時間,他都不放棄,常常工作到凌晨三、四點。

這時,郭榮昌以過去的人脈為基礎,透過五層關係,爭取到科技界大老——穩懋副董事長林燕津的入股。林燕津並以最大股東身分,成為曜碩科技前三年的董事長。

有一次,林燕津與科技界好友餐敘,他隨口告訴郭榮昌說:「有空可以過來一起吃飯。」郭榮昌發現,這次餐敘名單中有一位廣達的資深主管,於是,他那一天特別將全部行程空出來,希望可以在晚上餐敘場合中完美演出,爭取訂單。他騎著一部舊摩托車,提早半小時到餐敘地點福華飯店附近等待,一圈圈的繞著台北仁愛路圓環。

眼看著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,林燕津都沒有來電通知,「每一秒鐘都很難熬,我的心怦怦得快跳出來了,」郭榮昌回憶那一刻。後來,他忍不住撥了電話,「我們已經開始吃了啊,你可以過來,」聽到林燕津這句話,滿頭大汗的郭榮昌,立刻衝進飯店。

那場聚會後,郭榮昌找到了廣達手機部門的窗口,半年後,第一張訂單終於下來了。郭榮昌永遠記得,這個技術是研發團隊們,過去一年來打地舖睡在公司的心血結晶。

‧ 學習:累積學習曲線,與大廠頻互動

當時,他們拿到廣達的手機規格,拆開裡面硬體,CPU晶片、音效卡以及作業系統等,每個零件都有相對應的開發程序,很多都是以前沒做過的。因此,為了把手機上的射擊遊戲流暢度表現最好,他們把零件一個個拆開來研究,企圖在占用記憶體最小的情況下,能使遊戲表現最好。

過程中,只要遊戲畫面中有一個子彈或飛機停一下,或者音效不見,就得放棄重新再來。還有好幾次是拿到廣達後,發現還是不行,半夜又立刻派人去拿,一路做到早上。
當曜碩幫廣達做出第一隻J2ME手機後,明基、華碩等大公司紛紛打聽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老弟有何能耐,能夠做出不讓遊戲出現遲緩的軟體。就這樣,曜碩累積學習曲線,和大廠的互動越來越快。

大廠的保證,給了曜碩很大的信心,財務窘困也碰到解題。二○○二年時,他們手上的現金只夠再燒半年,郭榮昌到處找錢,但是創投們都問:「憑什麼要投資你?」當他把這些大廠的合約攤在桌上後,曜碩陸續取得了日本軟體銀行、漢鼎創投、三菱等創投的資金入股。

當時,來自麥肯錫、現任曜碩副總的詹兆源對著內部員工說:「我不知道有沒有一家J2ME公司會成功,但是如果有,一定是我們。」在這樣的堅持下,不到三年的時間,曜碩攻下韓國的Maxon、中國的TCL、夏新、聯想等客戶,成為全球五千六百萬隻J2ME手機的技術廠商,也成為大中華區最大的手機軟體技術廠商。

市場的發展越來越證明,曜碩的選擇正確。Strategies Unlimited公司統計,也顯示相同的發展趨勢。市場上J2ME手機的數量,二○○六年將從現在的一億隻成長到五‧五三億隻,占全部手機出貨量的八三%。

曜碩的成功故事背後,竟是,一個嗅到趨勢的麥肯錫工讀生,所展現出的創業者膽識。
三年前,前資迅人創辦人賀元在經營事業失敗後,還是激勵他的後起者:「相信你所做的事,就堅持下去,歷史會證明一切。現在看很多事也許是錯的,但三年之後可能就變成對的,就是go for it!」他最怕台灣因為資迅人倒了,就認為Internet沒前途。「我相信當Internet第二波來臨時,對社會的影響會比現在大很多,也會產生很多成功的創業家,但不一定是我。」

資迅人倒閉時,也正是曜碩處於大環境的低潮期,郭榮昌與房達章在黑暗中苦撐著。工研院電通所經理陳進松就說,「JAVA手機也是最近兩年才開始流行,但是曜碩早在四年前就開始起跑」。起跑早的曜碩,在技術與人才優勢上卡到關鍵性的位置。這個技術需要的是硬、軟體都了解的工程師,「在台灣絕對不超過一百個」。

布局很早的曜碩後來是掌握這類人才的最大基地,房達章主導下,他們現在兩岸有四十位研發人員。

再者,此技術特別的地方在於手機每款都不一樣,因此客製化的能力也要強;換言之,光懂技術沒有練兵的經驗也沒用,因此和各大手機廠的整合能力顯得重要。這部分由於只有曜碩有機會和大廠切磋,相對就脫穎而出。目前全世界十大手機廠中,一半以上已經是曜碩的客戶。

今年五月,日本Aplix公司創辦人暨執行長郡山龍,發現曜碩在大中華區的實力,希望能購併曜碩。但是,第一眼看到郭榮昌後,郡山龍沉默了許久,他說:「我不知道要怎麼下手?」同樣是二十出頭就創業的郡山龍很清楚,對這麼年輕的小伙子,既沒結婚也沒負擔,什麼都不缺,如果要談合作,錢根本不是重點,因為,他們唯一有的就是澆不熄的熱情。

「我不知道他們要什麼?也不知道要怎麼出價?」郡山龍深怕一個不小心,郭榮昌就停止談判。因為,十年前,郡山龍也曾斷然拒絕美國網景(Netscape)公司,以兩千萬美元收購Aplix。十年後,Aplix的市值已經是當初收購價格的三十五倍。事實上,郭榮昌心裡也想:「如果他想用錢來砸我們,我們就馬上拉回來,大不了對幹嘛,反正我們也沒什麼好怕的!」

以尊重的態度,郡山龍與郭榮昌見了三次面,取得郭榮昌的信任後,雙方決定展開磋商。這時,曜碩董事長吳廣義(編按:宏碁集團創始人之一,去年九月以法人股東受邀出掌曜碩)發揮了重要的功能,他給了郭榮昌兩個談判錦囊:第一,要快;第二,不能讓Aplix有放棄的機會。吳廣義說,因為一旦開始談,對方就會對曜碩的相關客戶、技術資料進行估價、調查,如果時間拖久了,「曜碩都給人看光了」。因此,雙方簽下一紙有條件的合作意向書,聲明如果談判破裂,對方必須支付曜碩一筆不小的賠償金。

在收購談判的三個月裡,對方派出大股東、同時也是董事之一的高盛證券日本分公司主管主談,郭榮昌則一個人單槍匹馬上陣。二十六歲、毫無投資銀行實務經驗的郭榮昌,對上四十出頭歲的一流投資銀行高手;雙方從一億美元賣價對四千萬美元買價的拉鋸戰開始,進行一波波的攻防、心戰喊話。

這九十天裡,郭榮昌的情緒持續處於亢奮狀態,不管多晚睡覺,每天早上六點鐘一定自動驚醒,其壓力不言可喻。到最後,雙方以七千萬美元成交;也就是說,Aplix以一股一百三十元的高價,收購資本額曜碩科技,總收購金額高達二十四億元。

這場談判,郭榮昌其實有兩個選擇,一種是合併後,郭榮昌繼續留在公司擔任總裁;另一種則是拿一筆錢,然後走人。對多數人來說,即便是一個四、五十歲的創業者,後者的選擇毋寧是容易的,郭榮昌大可以拿個幾億元走人,再創一家新公司,或者從此閒雲野鶴。但是,他沒有,他要的更大。他說:「錢向來不是我的重點,我要的是跨國企業的經歷。」與華爾街片中,那位年輕交易員畢德不同,郭榮昌要的是創造事業的成就感,而不只是享受財富的快感。

二十六歲的年輕人,心境卻如入定的老僧。

酒酣耳熱之際,四十一歲的郡山龍對郭榮昌說:「我現在什麼都有了,也什麼都經歷過了,我希望可以早點退休,培養你當Aplix未來的接班人選」。此刻的郭榮昌,距離他夢想的國際舞台只有咫尺之遙。

檢視郭榮昌的創業歷程,是極度濃縮式的。也不過兩年前,他還苦苦的過著毫無收入、每個月淨現金流出的日子,甚至在法人出資入股後,還得隻身面對董事會的無情批判、裁員的困境。當時,他的許多同學們進了聯發科等大公司,身價早已上千萬,甚至買了三百多萬元的賓士三二○名車。

但是,他仍然堅持走自己的路:「我不要順理成章、一帆風順的成功,我要享受創造的樂趣最好能遇到一些挫折」。回頭看郭榮昌的歷練,他步步布局走向成功,沒有絲毫僥倖。

隨著公司規模擴大,郭榮昌未來的路還很長。工研院經理陳進松說,由於這個市場最近才開始興起,錯過第一波市場的廠商,當然也不會放過,未來手機大廠如諾基亞都會考慮自己養人才,因此,未來郭榮昌所面對的競爭態勢將更加詭譎。

不僅如此,從創業家到經營者,郭榮昌未來面臨的跨國管理,挑戰更大。畢竟,他仍是年少得志的CEO,更高的山峰還在後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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